上部 出延津记
但慢性子容易心细,心细的人容易记仇。
如讲到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”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,孔子高兴,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,恰恰是圣人伤了心,如果身边有朋友,心里的话都说完了,远道来个人,不是添堵吗?恰恰是身边没朋友,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;这个远道来的人,是不是朋友,还两说着呢;只不过借着这话儿,拐着弯骂人罢了。
“一个人说正经话,说得不对可以劝他;一个人在胡言乱语,何劝之有?”
因为在他看来,所有人都生错了年头;所有人每天干的,都不是命里该有的,奔也是白奔;所有人的命,都和他这个人别着劲和岔着道。
患难之交可以做朋友,咋能做师徒呢?
在世上能找到一个“喷空”的伙伴,也不是件容易的事,人生有一知己足矣,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
中间还有些晓风残月今夜酒醒何处的情形。
虽然下水还是三件,但过去是自己拿,现在是别人给,东西虽然一样,但感觉不一样;在乎的不是下水,是拿和给的不同。生活中多了一个师娘,不仅是师傅变了,世界全他妈变了。杨百顺心里像长了茅草。
“让他骂,我还不该被人骂,我傻屌呀,我收下这么个徒弟!”
不是伤悲嫁错了人家,而是伤悲不该读书。
“按说这事不该我管,可谁让我碰上了呢?”
“看啥?他不扛包,说明他老实;他一扛包,证明我没看错,这孩子有心眼,我不敢要。”
老顾三人上船,如果这时杨百顺跟老顾搭讪,杨百顺的大包就白扛了
把人想死本是戏文里说的话,说的是男女之间见不了面;
老詹见老鲁执意不收杨摩西,知道除了老鲁与染坊的老蒋有隙之外,也是自己和主的面子不够;
老姜有三个儿子,大儿子叫姜龙,二儿子叫姜虎,三儿子叫姜狗。
啥叫废话?说些已经过去的没用的事;啥叫有用的话?张罗些前面的有用的事。
劝架。知道对方是山东人,便不叫“大哥”,叫“二哥”:“大哥”是武大郎,“二哥”是武松:
不苟言笑的人,一般背地里都有些好色。
两人对面坐着,在下围棋,讲的是个手谈。就是扯到淫上,老史的做法也与众不同,讲的不是做,而是个“意”啊。
手谈并不为个输赢,为输赢者皆是俗物,而为手拉手共同去一个过去没去过的地方。
“孩子,头一回我不以主的名义,以你大爷的名义给你说,遇到小事,可以指望别人;遇到大事,千万不能把 自个儿的命运,拴到别人身上。”
“啥叫悲呀?非心所愿谓之悲呀。”
“你恰恰说反了,如果不愿意,你早不说这事了;恰恰是找我商量,证明你心里愿意。”
吴摩西一身狗血,站在那里。除了觉得浑身马上要散架,突然觉得这个亲着喊他“亲人”的人,他与她不亲。
“我想你了。明天该去白家庄拉面了。”
二是她跟你说得着,跟我说不着。
一个月能在一个地方卖老鼠药,看来新乡的老鼠多。
“面条姓张,越热越香。”
过去认为她对自己不亲是两人脾气不投,或吴摩西不会说话,或干脆嫌吴摩西没出息;现在看,这些并不主要,主要还是对人。
唯一让吴摩西恼火的是,一个女人与人通奸,通奸之前,总有一句话打动了她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,吴摩西一辈子没有想出来。
下部 回延津记
原以为小张不爱说话、爱笑靠得住,谁知不爱说话、爱笑的人皆一肚子坏心眼。
五年之中,头两年两人还通信,后来渐渐淡了,后来渐渐断了。
可见能否成为朋友,不在相处的长短。
两人也通信,有时也打电话,但不管是通信,或是打电话,都跟见面是两回事。
平日不爱说话的人,气性都大。
“世上的人遍地都是,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。”
曹青娥突然明白,她找的侯宝山,不是这个侯宝山;她要找的侯宝山,在这个世界上,已经死了。
人是掰扯不得的,掰扯了别人,就是掰扯了自己。
但他的不容易不是庞丽娜说的不容易,而是说话办事,一方总想着另一方,就没了自己的心思。
但正是因为这个躲,心里更想。
半夜下雪没人知道,半夜下雨总会有人知道。
儿女在世上都不如意,让曹青娥有话无处说。或者,有话不说除了是失望,还有对他们的无奈罢了。